人物 ▪ 城记 | 睁眼看世界的魏源与两个萧山人的交集

魏源,湖南邵阳人,清代杰出思想家、政治家、文学家,近代中国“睁眼看世界”的先驱。他的《海国图志》,详细叙述了世界各国的地理、历史、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科技、宗教、文化等,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技术,提出了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思想,在中国乃至在世界上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汤金钊是魏源的座师
魏源幼有大志,颇有文名,人们赞誉他为“神童”。
他从小勤奋好学,整天在楼上读书,很少下楼玩耍,连家里的狗都不认识他,魏源偶一下楼,狗就以为是外人,扑上来要咬他。魏源读书过目不忘,没几年工夫,就把天下的书读尽了,于是当地又流传了一句俗语:“凡事记不全,快去问魏源”。
1812年,魏源到岳麓书院读书。
岳麓书院创建于北宋初年,是中国四大书院之一,南宋以来逐步形成的湖湘学派的学风,在岳麓书院的教学中得到了集中体现,培养了一代代的杰出人才。
魏源在岳麓书院的读书经历,对他学识的长进、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。在这期间,他结识了许多良师益友,如湖南学政汤金钊、书院山长袁名矅等人。汤金钊考察岳麓书院时,对他的才学很是赏识。
汤金钊,浙江萧山人,历官翰林院编修、顺天乡试同考官、入直上书房、湖南学政,其后又任国子监祭酒,礼部、户部、吏部、工部侍郎,左都御史,礼部、吏部、工部、户部尚书,陕西巡抚、协办大学士等,加太子太保。
汤金钊组织了“拔贡”考试。
拔贡,即选拔贡生。清朝乾隆初年为每六年选拔一次,后改为每十二年一次,由各省学政选拔文行兼优的生员,贡入京师,称为拔贡生,简称拔贡。而后,拔贡生到国子监深造,期满后,由国子监祭酒考试,分别等弟,向皇帝保荐,充任七品京官、知县、教职等。
汤金钊选拔人才独有方法,他认为乡、会试单凭考试成绩取人,偶然性比较大,况且试卷糊盖姓名、换人抄写等,又存在作弊漏洞,所以,取士应当注重访查考生日常的行为,“访其行谊,观其容貌,接以言论,合之文字”,当面与之交流,观察他的仪容,倾听他的言论,而后加上书面的考核,如此全面考核其德行,所选拔的人才才靠得住。
汤金钊主持了此次考试,选出拔贡八十九名,魏源榜上有名。
汤金钊对这次选拔非常满意,事实上,这次选拔的人才,如魏源、李克钿、何庆元、陈起诗等,确实是人们公认的楚南人杰。
魏源随即去北京学习。
北京是中国的政治、文化中心,这里不仅集中了朝廷的高官大吏,也聚集了全国一流的学者、思想
家,是全国各种文化知识最丰富的集中地。魏源求学如渴,接连拜师访友,特别是结识了浙江杭州人龚自珍,两人经常切磋交流,进一步提高了魏源的思想境界,激发了他经世济民的远大抱负,日后两人齐名,被并称“龚、魏”的大思想家。
在京城交往的师友当中,因汤金钊是魏源在湖南考取拔贡生的座主,所以,魏源到北京后同汤金钊十分密切,时常登门拜访、问候请教。其时,汤金钊升任国子监祭酒,他为人正直,督学严格,对自己选拔的学生也倍加爱护,对魏源亦极为器重。
其间,魏源为攻读《大学》古本,静坐书室,五十多天没有露面。汤金钊以为魏源生病了,亲自到他住处探望。魏源闻讯,慌忙出迎。魏源蓬头垢面、衣冠不整,汤金钊十分惊愕。当魏源捧出一大摞注释稿本时,汤金钊才知他是闭门著书无暇梳洗。汤金钊批评道:“勤奋罕见,竟至于此,然也须珍爱身体啊!”魏源刻苦求学,废寝忘食至此。
其后,汤金钊奉命经历西北,魏源陪同随行,故得以了解西北形势,后著之于书。
鸦片战争中,林则徐被充军伊犁,途经镇江时,他将收集、编译的《四洲志》等资料交给魏源。后来,魏源广泛搜集资料,编写成《海国图志》。
葛云飞与魏源之争
对于日益严峻的鸦片问题,道光皇帝决心禁烟,他命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,驰往广东。
然而,林则徐虎门销烟,引发英军武装入侵。英军封锁珠江口、炮轰厦门、攻占定海,一路北上,而清军不敌,一败涂地。道光皇帝迁怒于林则徐,将他革职。
对于浙江沿海的防卫,清廷就近调浙江定海总兵葛云飞、处州总兵郑国鸿、安徽寿春总兵王锡朋进驻镇海,又派两江总督裕谦为钦差大臣,督办浙江军务。
英军调赴广东之际,葛云飞等率军收复了定海。
裕谦估计英军将再犯浙东,他亲抵定海,仔细观察地势,与文武官员商讨设防方案,修筑土城,安设炮位,又调派各地官员会同葛云飞、定海知县等安置难民,布置防务,以及广纳贤才,充入幕府,出谋划策。
魏源也在被招纳之列。
鸦片战争爆发时,魏源已经到过浙江前线。当时,英军炮兵上尉安突德窥测地形被抓捕,魏源在宁波军营参与了对他的审讯。魏源根据安突德的口供,了解了不少英国的情况,后来写成《英吉利小记》,记述了英国的地理、政治、风俗习惯、宗教信仰等。
裕谦久闻魏源才学,以及随营知府黄冕的推荐,即将魏源招入幕府,襄助军务。
于是,魏源一腔热血,奔赴浙江前线。
魏源随即和葛云飞等人察看地形,考察定海城防工事。
其时,葛云飞等三总兵驻守定海,将士百姓日夜修城加固工事。定海三面环山,一面临海,临海边有海市商埠。葛云飞欲新筑外城,将濒海市埠包于城内,城墙左右抵山,其三面则以山为城。在定海城外道头一带,已行挑挖壕沟,建筑土城。其间,修工事经费不够,葛云飞提出预支三年俸禄,未准,还令裕谦产生不满。
清军中有如此忠勇的将领,魏源甚为钦佩,然而,钦佩归钦佩,如何布防,魏源还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见。
关于定海的防守,清军将领们一直有着激烈的争论。有的主张调集重兵,坚守定海,有的认为放弃定海,重点守镇海。
魏源在反复研究地形后,认为定海难以固守,不如把兵力集中到海岸上,加强镇海、宁波等地的防务,诱敌深入,加以歼灭。
魏源提出的防务措施,上策是弃守定海,专守镇海海岸。定海孤悬海中,守定海徒分兵力,应当集中精兵防守镇海甬江口,扼住招宝山、金鸡山,不准英军内窜。即使取下策防守定海,也要重建工事,坚筑内城,勿包外埠,以城卫兵,赖兵守城,“守舟山已为下策,况所筑者,又必不可守之城乎?天下无一面之城,此乃海塘耳,非外城也。贼左右翻山入,即在城内矣。备多则力分,山峻则师劳,请但环内城为新郭,勿包外埠,勿倚外山,庶城足卫兵,兵足守城,犹得下策。”
魏源认为“三镇皆武夫,无远略”,葛云飞等人是一介武夫,他们冲锋陷阵有余,谋略不足。魏源的战略思想是避敌之长,扬己之长,英军船坚炮利,驰骋大洋,清军水师根本不能与之抗衡,敌舰高大坚厚,远在深洋,岸炮很难击中,即使击中,也不过击伤,很难击毁,不如将敌舰放入内河,两岸排列火炮,岸炮齐发,四面围攻,所以,“守外洋不如守海口,守海口不如守内河”。
他又将战事趋势进行推演,浙江之温州、台州,宁波、绍兴、杭州、嘉兴等府属俱滨海洋,自南至北延袤二千一百余里,口岸甚多,“而惟宁波府属之镇海口最关紧要,缘此口水深且远,紧接内河,由宁波府城直抵绍兴府属之萧山,西渡钱江即属省城。”其间五百余里,一带平衍,毫无关隘,全仗镇海口门之招
宝、金鸡两山,对峙钤锁,直同天险。如果把重兵布防镇海,扼住招宝山、金鸡山炮台,保证镇海不溃败,则英军即使占领了定海,在浙东也无作为。相反,定海孤悬海外,并无咽喉险要可以控扼,如果集重兵于定海,而镇海空虚,英军攻打定海,一旦定海丢失,敌军取镇海易如反掌,又沿甬江直下宁波,再攻萧山,渡钱塘江逼杭州,继而威胁上海,北取苏州、镇江,南京亦将不保。
仿佛英军已经长驱直入,清军一路溃败,魏源的推演严密透彻,众人听着无不沉重。
将领们觉得魏源从未带兵,来前线才几天,又懂什么布防,他不过一文人,只会纸上谈兵。
魏源的策略固然有理,而定海岂能说弃就弃。
葛云飞认为定海是舟山群岛的核心,突出于海上,为沿海南北航道之要冲,定海不失,敌军进攻镇海就有后顾之忧。况且,定海已经遭受蹂躏,收复不易,既然如此无用之地,当初又何必费心收复?而今如若一仗未打,再次拱手相让,如何说得过去,上自道光皇帝,下至黎民百姓,以及我等将士,谁能答应。撤守镇海,镇海就能守住?谁也不能保证镇海能守住,那么镇海是否也无须守?再往后退,又退去何地?英军侵入以来,南下北上,火炮指哪打哪,大清哪个地方守住了?
葛云飞越说越激动:我等何尝不知定海难守?将士们如果都为自己着想,尽管后退即是,何必坚持固守定海,最难守也得守,否则各地将士赶来何为?为今之计,我军唯有层层设防,层层杀伤敌人,在每一道防线,用我血肉之躯阻遏英军,为镇海、宁波乃至更后方的设防赢得时间,清军地广人多,英军人数有限,终有将其消耗殆尽之日,况且我定海守军将士用命,正在日夜加修城防,或能挡住英军也未可知,而今不言战,先言败,认为打不过而层层退却,又是何道理?
一寸山河一寸血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葛云飞的分析慷慨激昂又实事求是,众人听之无不热血沸腾,裕谦亦连连点头,魏源亦为之动容。
是守是弃,裕谦左右不定,那就听皇上的。可是,道光皇帝并不在前线,不知实地情形,又如何能够指挥,他只要求国土不能丢失,怎么打那是将帅们的事。裕谦自知定海难守,定海之设守仍为要务,况定海城防已经巨大投入,又岂能一言废之。于是,他将葛云飞三总兵仍旧放在定海,又拔五十门大炮、数万斤火药、铁弹增援定海,还将寿春、处州、衢州、金华等标营兵二千四百名,又定海标兵六百名,加上在镇海等处之定远标兵丁一千八百余名,等等,前往定海。
葛云飞等人遂择要安营,互为犄角,固守城池。
魏源深感人微言轻,空有一腔报国热情,无有用武之地,败局已定,仅凭一己之力,无可挽回,他心灰意冷,愤而辞归。
其时,林则徐被革职,在大学士王鼎、协办大学士汤金钊等的保荐下,道光皇帝又任他四品卿衔赴浙江军营效力,林则徐即离开广州,经萧山、绍兴、宁波,抵达镇海,林则徐登高涉险,观察山海地形,积极投入备战,裕谦亦准备倚林则徐为谋主,搞好浙东防务。
然而,没过几天,道光皇帝又将林则徐发往伊犁效力赎罪。林则徐遂又离开镇海,经宁波、萧山、杭州、苏州,到达镇江时,魏源赶来,为他送别。
前方战事的发展全如魏源所料,1841年9月,英军进攻定海,葛云飞等三总兵率兵血战,相继战死,终未能挡住敌人,定海再次失守,镇海亦随之失陷,裕谦自杀,浙东战场全线崩溃。
林、魏二人相见,百感交集,林则徐刚刚来自前线,魏源提及定海经历,一提战事,两人感伤倍至。
魏源长叹道:皇上忠奸不辨,奸臣误国,大清堂堂天朝大国,居然败给了人数不多的英军。
林则徐却正色说道:即使皇上不革我的职,让我一直打下去,也不见得能赢,定海是守或不守,也影响不了大局,关天培虎门殉国,葛云飞战死定海,在战场上没有后退半步,他们都是忠烈之士,然而,无论将帅如何用命,清军如何英勇,城防如何坚固,又哪里禁得起英军的炮火攻击,这场战争不只是战术问题,而是先进与落后的问题。
魏源扼腕道:大人所言极是,关将军、葛总兵的刀枪怎能与英军滑膛枪较量?大清确实比英国落后很多。
林则徐说道:而今打不过人家,将来得打得过人家,迫在眉睫的是我们再不能做井底之蛙,夜郎自大,要睁开眼睛看世界,让大家知道天外有天,海外有天。
魏源点头道:一直以来大海是国家的屏障,我确实需要了解大海那一边的情况。
林则徐将《四洲志》等资料交给魏源,请他写一部介绍外国历史地理、风土人情和政治经济的书,以助国人了解世界。
于是,魏源闭门谢客,奋笔疾书,开始了《海国图志》的创作,在书的序言中,如此写道:“是书何以作?曰:为以夷攻夷而作,为以夷款夷而作,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!”
《海国图志》详细叙述了世界各国的地理、历史、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科技、宗教、文化等,主张学习西方科学技术,提出了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思想,在中国乃至在世界上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1856年,魏源游历杭州,暂住僧舍,第二年,病逝,葬于南屏山方家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