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徐航　　著

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

八、当场只手，毕竟还我万夫勇

　　从表面看，邢家的麻烦是蔬菜行的酱黄瓜引起的。税务官山木，不知道是什么军衔，商会的许多人媚称其太校先生。最初山木对邢家商铺未按他的要求时间开业非常恼火，尤其是对蔬菜行更不满意，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吃到了邢家蔬菜行腌制的酱黄瓜，觉得很有些像南朝鲜的泡菜但味更鲜美，便硬下令限期十天征缴十船，全不管沙地里冬季是不产黄瓜的，还说不执行就以通敌论处。

　　黄瓜是沙地里夏季出产的果蔬，在农家小院的边边角角，一棵小苗沿一跟细竹棒，枝枝蔓蔓的绕来绕去开几朵小黄花，结出嫩黄色的六七寸长的一条一条的圆条形的果，通身还带有一个个小小的刺，是小镇夏天最寻常的水果，腌制了可以作菜，脆嫩爽口。邢家的蔬菜行本是进出四季新鲜蔬菜的，后来是邢太太听从眼镜先生金大等的建议，在旺季的时候低价收购黄瓜、萝卜、芥菜、榨菜等新鲜菜蔬，腌制后加工成酱菜、咸菜、什锦菜再装坛运出去，身价要高出原新鲜的几倍甚至十几倍，由此，蔬菜行的生意也就没有了淡季。

　　邢家菜行是镇上唯一一家蔬菜行连带经营腌菜作坊的，前面是交易场地，堆满了箩筐和新鲜菜蔬，场上还有几杆秤杆很粗的秤，后面是一眼眼的石窖和一排排的七石缸及垒成品字形的菜坛，盐水浸泡着脆生生的黄瓜，黄灿灿的白菜、红艳艳的辣椒、酸溜溜的大头菜和色彩斑斓的什锦菜，因而邢家的蔬菜行四季都开张，天天有生意进出，远远近近的很有名。也因为这个引得镇上其他过塘行的嫉妒，自然也包括赵姓人。

　　那个日本人尝到的邢家腌黄瓜其实不是蔬菜行的产品，那是邢太太在收购进的黄瓜中挑选出一些小的嫩黄瓜自己动手做的，一大堆的黄瓜顶多挑出一小竹篮两寸长左右的细细的小黄瓜，拿回后院洗干净沥干了，用少量盐腌一天后再用上等虾卤泡制，一年统共才做几斤，装在白底蓝花的敞口瓷瓶里用蜂蜡封口，逢年过节给几家挚友至亲送去一小瓶尝尝鲜，一般人是尝不到更不用说是用钱买了。

　　但是，日本人是不管这些的，强盗的逻辑本就是无视一切。

　　士生和莲贞在夜半时分叫开了家门。这一天离山木逼邢家缴酱黄瓜还有两天。

　　士生在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的沉默中述说了分别以后的遭遇，陈嫂在一边不时地念叨“阿弥陀佛”，账房的王先生也在一旁连称“祖宗有德”，只有眼镜先生金大没起来，大约睡着了。

　　“四妹、士生你们回来的不是时候，还不如在那个山坞再躲几天。”大太太突然说话。

　　太太天天烧香就盼儿子平安回来，今天回来，还不是喜事啊，为什么反倒这样。陈嫂心里说。

　　平安回来是做梦都想的好事，但是眼下家里正遭大祸回来岂不多事，太太是喜忧参半。

　　“姆妈，我们就是听说家里有事才急着赶来的，莲花姐还打算留四婶住下，四婶不放心，一定要同来，我们才连夜下山的，还在小河边的一个芦苇丛里躲了一天。”士生解释说。

　　“四妹，难为你了，回来就好了，都累了去歇息吧。”大太太吩咐陈嫂去照看。

　　人都散了，邢家二老还坐在账房里没有动，儿子士生和四妹妹莲贞的回来，令两位老人又高兴又有点不安，说走散就走散，说回来就回来，有些蹊跷，有些奇怪，到底是什么也说不清，可是他们俩都是自家可信的人，能平安回来总是好事，因而猜忌也只是一闪而已，再说眼前的燃眉之火已经灼痛了老人的神经，明天是山木限定缴十船酱黄瓜期限的第九天了，在兵荒马乱的荒春无论如何都不能凑齐这个数，别说出不了门，就是去把整个沙地都翻一遍一般的酱黄瓜也是不可能办到的，更何况他山木要的是稀罕的虾卤小黄瓜。邢家人真正体味到了坐以待毙的无奈。

　　眼镜先生金大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山木对围棋的嗜好，踌躇半晌拿出了当年离开徽州当铺所带的珍品——玉石围棋。这围棋装在一个锦缎匣子里，两个红木雕成的中间大肚上下稍小一点的略呈扁圆形的木罐，上顶一个红木的盖，雕刻很简单古朴，一圈一圈富有立体感；黑白两色的棋子是用台湾岫玉打磨而成的，白的晶莹黑的似釉圆润光滑，比较一般的围棋，的确名贵多了。

　　第九天的下午，眼镜先生金大用小包袱包着围棋离开邢家，自己寻思道，二十多年前邢老爷救我于深山雪沟中，救命大恩无以回报，如今邢家有难，我舍命也得去试试，或许能助得邢家躲过一劫。金大没有和老爷太太多说什么只说：“官不打送礼的，我去探探口气，死马当活马医。”

　　日本佬驻小镇的税务官山木，是个中国通，会说流利的汉话，据说他父亲是个商人，早年长期往返于中国和日本，山木小时候还在北平读过书，后来随父亲回国，留学英国返日后正遇上天皇征兵，出于对大和民族的忠诚和对中国文化的兴趣，告别新婚的妻子加入了侵略者的行列，家在扶桑东更东，而今投笔正从戎，他有些得意又有几丝惆怅。

　　眼镜先生金大见到山木的时候山木午睡刚起，一见金大先生打开的包袱，金丝框架后的小眼睛发亮了，直觉告诉他这是件不寻常的东西，贪婪的手下意识地伸向红木棋罐。

　　“慢来慢来，山木先生，我是来和你打赌的。”金大用双手捂住棋罐，“这棋很珍贵，不算价值连城，也的确是稀有的珍品，我和您对弈，您赢了它归您，我赢了，请您收回对邢家的成命。”

　　“好个忠心事主的金大先生，你不怕我杀你。”山木有些居高临下地笑着。

　　“中国有句古语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，那是由于遇到了不讲理的，您山木先生不会的。”

　　“哈哈，你就这样自信，你能赢我？你能救你的东家？”山木有了兴趣。

　　“没试怎么认定不能，我想试试，请您看在这棋的份上。”金大把棋字说得很重。

　　“好的，我的答应你试试的。”山木显然是接受了棋的诱惑，屏退勤务兵，“不要打扰。”

　　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