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仙”气缭绕的仙岩山
说起萧山的历史,东晋名士许询绝对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。
许询,字玄度,东晋高阳人(今河北蠡县一带),正史没有传记,其事迹散见于《晋书》孙绰、谢安、王羲之等传记及《世说新语》等著述之中,仅从这些吉光片羽的记述之中,便可看出其不凡之处。在东晋时,许询便非常有名,他与谢安、孙绰、支道林、戴逵等一代名流交游甚笃,甚至晋简文帝司马昱在担任会稽王时,也把他作为座上宾。许询与王羲之友谊最深,从王羲之流传的法帖中,多处提到了“玄度”,许询也应邀出席了永和九年的兰亭雅集,曲水流觞。
许询在萧山生活较久,不仅萧山的地名由来与他有关,而且因他留下的遗迹和故事也非常之多,如市区的祇园寺、崇化路;楼塔古称仙岩,是许询的重要隐居地,传说在此羽化成仙而得名;义桥镇许贤村(旧制为许贤乡,为萧山历史最久的建制乡之一,传说因许询的第十二世子孙唐代孝子许伯会而得名),是许询安置家眷的地方,他最小的儿子许珪在此定居,开枝散叶,因而许询也成为了萧山许姓的始祖。
与萧山地名的渊源
高栖不受鹤书招,北干家园久寂寥。
明月空怀人姓许,故山犹自岫名萧。
这首由宋代诗人徐天佑所作的《许询园》一诗,道出了萧山地名的由来。这一点在唐朝许嵩所著的《建康实录》中也可得到佐证:“询字玄度,高阳人。父归,以琅玡太守随中宗过江,迁会稽内史,因家于山阴。询幼冲灵,好泉石,清风朗月,举酒永怀。中宗闻而征为议郎,辞不受职。遂讬迹,居永兴。肃宗连征司徒掾,不就,乃策杖披裘,隐于永兴西山。凭树构堂,萧然自致,至今此地,名为萧山。”
因为父亲随晋元帝司马睿南渡,担任会稽内史,所以许询一家就在会稽山阴安了家。皇帝征召,他不愿为官,于是就躲到了萧山西山脚下建造新居,过上了萧然自致的隐居生活,因而西山也被称为萧然山,萧山也因山得名。南宋《嘉泰会稽志》载:“萧山,在县西一里。西汉地志云:萧山,潘水所出,东入海。旧经云:许询尝登其山,凭林筑室,萧然自致,乃名萧山。”这或是现存方志中萧山地名来自许询的最早记载。明嘉靖《萧山县志·山川》载:“萧山,在县西一里,属崇化乡,邑以是名,又云萧然山。旧志云:晋许询于此凭树筑室,有萧然自适之趣,故名。或云勾践与夫差战,败,以余兵栖此,四顾萧然,故名。地志云:萧山潘水所出,东入海。在治之西,又曰西山。”可见,萧然山的由来有了两个版本:一是许询,二是越王勾践。自现存《万历县志》而下记录内容基本一致,但均有“按:《汉书·地理志》有‘余暨县,萧山,潘水所出,东入海。’故名不始于许”的记载,提出了萧山的地名不是从许询开始的质疑。而清康熙年间,我们萧山的牛人毛奇龄在《县志勘误》中更是对此进行了激烈的批判,认为《汉书·地理志》既然已有明确记载,前朝县志就不应该将萧山的由来强加附着于两位名人之上。1987年版的《萧山县志》也支持了这一说法,认为萧山地名来自许询不可信。
萧山自西汉置县以来,先后有余暨、余衍、永兴等县名,那么改成萧山是什么时候呢?史料记载是在唐天宝元年(742)。旧唐书记载“八月丙寅,改天下县名不稳及重名一百一十处”。原会稽郡永兴县因与江夏郡永兴县(今湖北黄石一带)重名而更名为萧山县。
这里我们应该关注改名的时间节点:天宝元年(742),萧山历史上最牛的名人贺知章正受宠于朝廷。此时贺老已八十有余,正闹着要告老还乡,几番请求皇上都没有批准,少小离家,思乡情切的贺知章想了个计策,宣称大病恍惚之中梦见神仙召其回乡去当道士,并据此为由再次上疏,才得到信奉道教的唐明皇李隆基的准许。天宝三年(744)正月初五,唐明皇亲自在长安城东门设宴饯行,皇太子以下文武百官全部到场,御制诗二首并序以送别,还命令在场百官都要作诗相赠,场面可谓隆重之极。对于这位绝代宠臣,爱屋及乌,李隆基自然会对贺知章的家乡进行了解,对于家乡改名这样的大事,应该也会征求贺的意见。贺知章的老宅在贺家园(现萧山区蜀山街道知章村),背靠萧然山,面向文笔峰,从小在山下长大的他,自然也清楚越王勾践和许询隐居的传说,而贺知章采信许询的可能性会更大:其一,自身立志求道,向往返乡归隐,新唐书将其传记列入《隐逸》篇章,出处便在这里。因而更容易接受修道炼丹,传说羽化成仙的许询;其二,唐玄宗李隆基十分信奉道教神仙之说(唐朝皇室除武则天尊崇佛教外,历代皇帝均信奉道教,李隆基更甚),用东晋修仙炼丹的许询来说服皇帝更容易,这从他运用计策成功告老返乡一事也可看出;其三,房玄龄修成《晋书》之后,东晋人物超然物外,潇洒处世的独特风采成了唐朝仕子追慕的对象,崇拜的偶像,以李白为代表的“入剡寻王许(王即王羲之,许即许询)”的愿望,就是当时读书人的心声,从而促进了著名的唐诗之路的形成,萧山作为唐诗之路的起点,除特殊的地理位置外,许询也是重要因素;其四,许询的第八世孙许敬宗为唐太宗李世民的十八学士之一,唐高宗李治的右丞相,银青光禄大夫,太子少师,位极人臣,或为许询扬名朝廷产生影响。
另外,根据《建康实录》第4卷所言:“案吴大帝即王位黄武元年壬寅至唐至德元年丙申,合五百三十五年矣。”表明该书成书于唐至德元年。唐肃宗李亨(李隆基第三子,贺知章是他的老师,贺知章去世后,他专门下诏予以悼念,并追赠礼部尚书)至德元年(756)距离天宝元年(742)萧山改名之时仅仅过去了14年,《建康实录》虽非正史,但“实录”两字也体现了作者的写作态度,作为六朝正史的重要补益,历来被史家所重视。这从现代的研究中也充分体现了其史料价值,而且作者许嵩就生活在玄宗、肃宗年间,经历了天宝元年的天下大改名,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该书记述的萧山因许询而得名,可作为当时朝廷官方普识。
传说也是历史的一部分。作为少小离家,渴望老大而回的游子来说,贺知章或者对勾践说与许询说都是认同的,采信勾践,是希望故乡沾上王气;采信许询,则是希望故乡沾上仙气!但不管史实如何,在当时当势,这些传说都能成为改名为萧山的理由。
祇园寺的前世今生
东晋许征君,西方彦上人。
生时犹定见,悟后了前因。
灵塔多年古,高僧苦行频。
碑存才记日,藤老岂知春。
车骑归萧詧,云林识许询。
千秋不相见,悟定是吾身。
唐朝诗人丘丹的这首《萧山祇园寺》(崇化寺于宋朝改为祇园寺,此题目应该是后人所加),又道出了许询舍宅为寺,并转世重生续修佛塔的神奇故事。
《建康实录·许询传》又载:“遂舍永兴、山阴二宅为寺。家财珍异,悉皆是给。既成,启奏。孝宗诏曰:‘山阴旧宅,为祇洹寺。永兴新居,为崇化寺。’询乃于崇化寺造四层塔,物产既罄,犹欠露盘相轮,一朝风雨,相轮等自备,时所访问,乃是剡县飞来。”
为了向朝廷表明隐居不仕的态度与决心,许询决定破釜沉舟,把山阴父亲留下来的老宅和自己在永兴新建的住宅均捐建成寺庙,晋孝宗司马聃便下旨,把山阴老宅改成的寺庙赐名为祇洹寺,永兴新居改成的寺庙赐名为崇化寺。萧山历史上的崇化乡及现在的崇化社区、崇化路、崇化桥便是因寺而得名。然后许询在崇化寺造四层佛塔,把家产都用光了,还缺塔顶的露盘和相轮没有建成,却在一夜风雨中从剡县自己飞来了。
这个故事已经够神奇了,但在许询被神化的过程中,没有最奇,只有更奇。据现存明嘉靖而下的《萧山县志》及明万历《绍兴府志》,均收录了吴越国时期沈仁衷所撰的《感应塔记》一文,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:话说许询在崇化寺造塔,还缺相轮,“旋于中夜,忽迩飞来”,后来来了个印度和尚,仔细端详之后认定,这个相轮是从天竺国飞来的。得,原来是几百公里外的剡县飞来,现在变成了几万公里外的印度飞来了。许询去世后,到了南北朝梁武帝时期,岳阳王萧詧出任会稽太守,一日来到崇化寺,却见一个老和尚在门口迎候,似乎早就知道他要到来,还说:“许询你终于回来啦,那接下来我们把塔建完吧”。岳阳王非常疑惑,我怎么成许询了?后来在老和尚的帮助下,他在菩萨面前“顿悟前生,洞究因缘”,原来自己是许询转世,要完成夙愿,修建舍利佛塔,于是用了三年时间,修成了两座舍利方塔。
从丘丹的诗中可以看出,这个传说不是沈仁衷所杜撰。丘丹,嘉兴人,生卒年均不详,约唐德宗建中元年(780)前后在世,当过萧山县尉(其在萧山当县尉的时间有两个说法,明《嘉靖县志》记载为永泰年间(765);明《万历县志》记载为开元年间(713-741)),作为萧山的父母官,应该对这个传说了解颇深。与其差不多同时代的唐朝诗人綦毋潜(692-749)也写过一首描写此事的诗,可以相互印证:“宝坊求往迹,神理驻㳂洄。雁塔酬前愿,王身更后来。加持将瞑合,朗悟豁然开。两世分明见,余生复几载?”按其去世的那一年为天宝八年计算,说明这个传说最迟在唐朝天宝年间就广为流传并为时人所深信不疑,这从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前文萧山地名由来许询说的成立。
囿于古代的科学认知和对宗教迷信的敬畏,传说毕竟是传说,但崇化寺的繁盛和萧詧所建的佛塔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。据史料记载,两座实心楼阁式方塔确为萧詧所建,高五级约20米,一座石砌,一座砖砌,彩绘塔身,每层四面佛像雕琢精美,端庄肃穆。此两塔均以糯米加石灰作为黏合原料,十分坚固,精美壮观,在古代很长时期内,均是萧山的标志性建筑。后来吴越国监军节度使渤海公吴延福又建造了两座砖砌圆塔,共七级高10米,形成了一院四塔的格局,沈仁衷也因此写了那篇《感应塔记》,既述前因,又颂渤海公之功德无量。
岁月更替,沧海桑田。在唐会昌年间,全国灭佛运动中,山阴的祇洹寺和萧山的崇化寺都遭到了损毁,县志载萧山的崇化寺于北宋建隆元年重建,但按照吴越国吴延福建圆塔的记载,至少在唐末吴越国时期是重建过一次的。治平三年(1066)宋英宗下诏改名为祇园寺。祇园是印度佛教圣地“祇树给孤独园”的简称,印度佛教圣地之一。相传释迦牟尼成道后,憍萨罗国的“给孤独长者”用大量黄金购置舍卫城南祇陀太子园地,建筑精舍,请释迦说法。祇陀太子也奉献了园内的树木,故以二人名字命名。东晋高僧法显到印度时,还参观过这座精舍。唐朝的三藏法师玄奘西行求法,也曾在祇园精舍旧址驻足,只不过那时精舍已经只剩地基、石柱等残迹了。从梵文意译过来时,也有称祇洹的,所以祇园与祇洹是同一个意思,后来祇园也成了寺院的代称,只有历史悠久,地位崇高的寺院才能享受命名祇园的殊荣。其时山阴的祇洹寺在宋咸平六年(1003)由宋真宗改赐为承天寺,所以宋英宗下诏改崇化寺为祇园寺,或是为纪念许询弘扬佛学的先驱精神。元至正三年(1343)寺僧道拳进行扩建,使寺院达到了36亩。到了明代,祇园寺达到鼎盛时期,有“江南第一山”之称,凡官家大庆贺,如万寿、元旦诸节,县令都要率领民众在这里举行隆重仪式,盛况空前(见毛奇龄《重修祇园寺募序》一文)。《大藏经》是一部集佛教之大成的佛学经典,当时整个江南仅有两部,祇园寺幸得其一,成为镇寺之宝。辛亥革命刚胜利之际,中华佛教协会还组织江南名剎住持到祇园寺考试,并由祇园寺领衔考核,颁发合格证书。可以说,在当时的地位是超越灵隐寺、净慈寺在内的江南寺院的。
如今祇园寺已风光不再,寺内四座感应塔先后损毁倾覆,作为城厢十景之一的“祇园塔影”也已影踪全无。
仙岩山的传说
崔嵬怪石立溪滨,曾隐征君下钓纶。
东有祠堂西有寺,清风岩下百花春。
唐高宗上元二年(675)的秋天,号称初唐四杰之首,年仅26岁的王勃,在南下交趾看望父亲中途,来到了永兴县皋屯(即现在的萧山区楼塔镇),这里有座仙岩山,山下有仙岩溪,溪畔有嶙峋怪石突兀矗立,叫仙人石,溪水长期冲刷,水流回旋,在此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碧绿深潭,叫仙人潭。传说许询在此隐居,修道炼丹,碧水垂钓,羽化成仙而得名。王勃不远万里,专程来到这里凭吊许询,瞻仰遗迹,信笔写下了这首《题镜台峰仙人石》,并刻于石上,明万历《萧山县志》记载:“水涸石露,乃见其迹”。然终究经不住岁月冲刷,现已难寻踪影。
那么许询在萧然山下隐居,怎么又跑到仙岩山来了呢?这在《建康实录》中有详细记载:“既而移皋屯之岩。常与沙门支遁及谢安、王羲之等同游往来,至今皋屯呼为许玄度岩也。”
联系上文,《建康实录》在记述中,时间顺序有所颠倒,但稍加梳理,仍可清晰看出许询一路迁徙的路径:因为父亲随晋元帝司马睿南渡,担任会稽内史,所以第一次随父亲安家会稽山阴,与《晋书》孙绰传“少与高阳许询俱有高尚之志。居于会稽,游放山水”之记录相合。晋元帝要征他为议郞,但他不喜当官,就逃到萧山(古称永兴)的西山脚下安了家;晋明帝司马绍即位后,又征他去当官,这次给他的官职是司徒掾,即直接服务于司徒的属官。司徒是三公之一,司徒掾就是司徒的秘书长、办公厅主任,官职不小,地位很高。但他仍不肯应召,连征不就,挑战了皇帝的权威,所处十分危险。东晋时的蔡谟就因为不肯当官,就差点被当权的殷浩处决。为了表达自己辞荣不仕的坚定决心,他做了三步工作,并作好了最坏的打算:一是把山阴旧宅和永兴新居都捐建成寺庙,散尽家财;二是把四个儿子遣散,长子许元之迁诸暨;次子许仲子迁东阳;三子许季之迁台州;小儿子许珪随祖母及母亲谢氏等一干家眷安顿在永兴究山(今萧山义桥镇许贤村,旧称许贤乡);三是自己一路南行,躲到了永兴最南端的皋屯(今萧山楼塔镇,旧称长山乡)的百药山上,在一个山洞里隐居了下来,后来这个山洞也被人们称作仙人洞。
民国《萧山县志稿》载:“长山乡在县西南隅(旧长山乡,包大同、河上二乡),以长山而得名。长山横亘三都,一名大山。其南之最高者名镜台山,一名白石山,又名笔架山。岩曰元度岩(元度即玄度,清康熙帝名玄烨,避玄为元),晋征士高阳许询幽居之所也。洞曰仙人洞,岩洞出云,草木皆香,可以疗疾,又曰百药山。”自现存最早的明嘉靖《萧山县志》以来,此条记录基本相同。
随着新皇帝晋穆帝司马聃即位,风声趋缓,但许询已经爱上了仙岩附近的山水,有志在此长驻,他的一些好朋友如王羲之、谢安、支道林甚至时任会稽王的晋简文帝司马昱,都来看望他,赠送他生活之资,后来又在百药山镜台峰下的半坡之阳,给他建了个房子,作为长居之所,可以想见,当时仙岩山的热闹场景。
许询定居后,便常常在百药山采药,修道炼丹;并不时到龙潭垂钓,怡然自得;给村民问诊把脉,免费治病,一住十许年,深受当地村民的爱戴。
许询最后的归宿有各种传说,有说其后来去了剡县金庭,找王羲之为邻。他在百药山上的房子,在他离开时,也捐建成了一个寺庙,名岩下寺。然而当地村民却一致相信许询这位道长已经得道升天,羽化成仙,因而将其遗迹均冠之以仙,仙岩山由此而得名,“玄度仙踪”也成为了仙岩八景之最。
唐朝诗人孟浩然也曾来到岩下寺凭吊许询,夜宿寺中,写下了《宿立公房》诗一首:“支遁初求道,深公笑买山。何如石岩趣,自入户庭间。苔涧春泉满,萝轩夜月闲。能令许玄度,吟卧不知还。”会昌灭佛时岩下寺也遭到损毁,唐懿宗李漼咸通十四年(873)得以官修重建,并由皇帝改赐名为重兴寺。现寺院主体建筑尽毁,但尚有遗迹可供追古咏怀。
这里还流传着吕洞宾济世洒灵药而得名百药山,观音菩萨点化黄巢的汤团庙,明朝御医、神仙太公楼英采药百药山,写就《医学纲目》巨著等诸多传说,人文荟萃,景致宜人,相得益彰。近年来美丽乡村建设,当地政府建起了一条最美游步道,以仙人石为起点,沿山脊而上,全长8公里,拾级8800级台阶,可直登百药山顶。山顶建有一个15米瞭望台,名曰“镜台”。百药山游步道沿途种植红枫,秋深时节,宛如镶嵌在绿水青山之间一条红飘带,串联起了仙岩山、仙人石、仙人潭、仙人洞、重兴寺等许询仙迹,成为杭州市最美游步道之一。仙岩山下恢复旧时水系,仙岩湖风光旖旎,游人如织,使得此地已真正成为了宜居之仙隐福地,创业之风水宝地。